孤焰见他双眼红肿、满布血丝,神情既疲累、口气又吞吐,于是说道:“尊父谬赞了,宋小兄有何指教,但说无妨。”
宋燕忍不住悲叹道:“我无间接连二位岛主身亡,尤其刑岛主死得不甚光彩,唉!公子也算自己人,不怕您笑话,咱们恐怕连中州领袖的地位都保不住!”
刑无任身败名裂,无间威名瓦解,导致中州四分五裂、群雄趁机崛起,这些本就在孤焰预想之中,如此中州才无暇炮口一致地对准魔界。
而无间连失二名岛主,自是陷于群龙无首的暗潮汹涌中。
宋燕虽然沉稳,究是少年心性,一打开苦水匣,再按捺不住地一古脑儿全吐了出来:“本来有风师叔接掌大位,该是不幸中之大幸,谁知他登位不过二日,连身后事也来不及交代就命丧魔手,难道天真要亡我无间!”
孤焰心头一懔,道:“命丧魔手?”
宋燕悲愤道:“哼!妖魔诡计多端!路师妹求医途中,狼王竟然率领千万狼军围杀,若不是他们以众欺寡、卑鄙无耻,凭风师叔的身手,又怎会敌不过一帮妖孽?”
他曾因反叛险些丧命,受风小刀赦罪才捡回小命,心中感念,说到后来即红了眼眶。孤焰英眉微蹙,伸手拍了拍宋燕肩背以示安慰,心中却转思:“二弟明明自雪狼峰平安离去,若真出事,该是在下山以后……”
忽地电光一闪:“不好!为何无间会以为二弟死于雪狼攻击,难道雪狼峰小径已经不再隐密了!”
他虽有忧虑,但想山上有狼王把守,还有单人离的冰梯阵和雪玉棺的魔气封印,三重保护下,梦初应该会平安无事才对,又问道:“你们怎么确定二弟是受到狼军围攻而丧命?”
宋燕伸袖抹去泪水,恨声道:“当时花师叔希望差人暗中相助风师叔,云师兄自动请缨,回来时却满身嘶咬伤痕、奄奄一息,至今仍卧病在床!他亲眼瞧见风师叔和路师妹被雪狼给……撕吞了!”
言及悲伤处,一拳重重击在船杆上,惹得危浪中的小船更加摇晃。
魇魅以为风小刀死于菊仙歌阴掌,就大肆举行敛礼,而孤焰却知道云水天不过做了场戏,想令无间和魔界仇恨更深,虽庆幸风小刀应该安然无恙,但也担心魇魅若知道风小刀还活着,定要再下狠手。
以风小刀对君无言深厚的感情,在没有十分证据前,是无法拆穿君无言身份,否则恐会打草惊蛇地被反咬一口,又令风小刀落入两难境地。
孤焰叹道:“刚才你们见到请帖时,十分惊讶,我原本还盼着二弟身亡消息是假,想不到竟是真的。”
宋燕道:“无间此刻正是多事之秋,为免再多生枝节,我们才瞒住风师叔遇害的消息,但公子竟会收到帖子,这实在令人费疑猜……”
一名无间弟子插口道:“或许有人想到月公子与风师叔是结义兄弟,就善意通知。”
另一名弟子却呸道:“你是没长脑子还是少了眼珠子?没瞧见署名是岛主吗!好不要脸,自己都封上名号了!”
宋燕跟着父亲打理岛上事务,日子一久,自有威严与见识,他不愿外人见丑,当即怒横一眼,那弟子见宋燕示意,耸了耸肩,虽心中不服却未敢再说,脸上兀自挂着愤懑难平。
孤焰明白他们所指何人,能为风小刀邀约宾客又自封名号者,非君无言莫属,事关无间内斗,他只能佯作不知地问道:“宋小兄可认得帖上笔迹?”
宋燕浓眉皱锁,似百思难解,那颗仿佛千斤重的头要点落当口,忽然又改了方向,摇头喃喃自语道:“这事古怪得很……古怪得很……小弟年轻识浅,实在拿不定主意……”
一干无间弟子都神色惶惑、欲言又止,显然事有蹊跷,孤焰想有能力争夺岛主之位者屈指可数,上岛后不难查明用意,也就不再继续追问。
宋燕眼见就要上岸,再顾不得面子,一咬牙,压在心口的话终于迸出:“月公子,我门中之事原本不应该打扰外人,但家父镇日愁眉不展,小弟却无能分担,身为人子实有愧于心,只得厚颜不耻,请公子瞧在家父曾为您奔波寻出凶手的份上,对无间情势暗暗点拨小弟一二。家父并无意争权,只希望常脉弟子能幸免风波外,宋燕将来必为公子效犬马之劳!”
一串话说罢,即拱手下拜。那句“暗暗点拨小弟”刻意表示这番请教与宋无拓无关,且不可泄露出去。
孤焰心知肚明,其实是宋无拓教宋燕以孝心为名,私下请教。
一来不致堕了无间名声,二来不会落人口实,说常脉勾结外人插手无间内争,最主要的却是将来若真欠了人情,宋燕人低权轻,所能回报之事有限,也不会影响无间大局。
孤焰的确感念宋无拓,见宋燕虽其貌不扬、武功平常,却踏实磊落,有乃父之风,便伸手扶了他,慷慨应允道:“在下本来不应该踰越份际,但蒙贤乔梓瞧得起,诚意结交,若能尽绵薄之力,当所不辞!”
宋燕和常脉弟子闻言欣然不已,齐声嚷道:“多谢月公子!”
一名无间弟子朗声报了切口,隐于云雾的沧海孤岛在月光下缓缓显露,袅袅白雾綩綖缭绕,缠裹得这颗海上明珠既灿亮又迷离,就如无间看似明朗却又朦胧不清的景况。
孤焰再度踏上这敌对境界,不过十数日,此地已是一番新气象,不知将要面对的又是何种局势。
天穹阁灯火通明,高伟的朱红阁门大大开敞,门檐下成排的白灯笼随海风飘飘晃晃,特别萧瑟醒目。
孤焰未等宋燕通报,径自步入大堂,只见空旷深远的殿堂处处悬挂着素幛挽联,白幡如旌旗飘扬,白烛呈星火罗列,凄凄地映照出一片愁云惨雾。
无间弟子头缚白绫、身披麻衣,肃穆哀伤地分列两道,居中摆放两具华丽的金丝楠木灵柩,前方是一精致的白檀木供桌,除了水果三牲和香烛外,中间两张灵位木牌分别刻写着“无间岛主风小刀”、“无邪少门主路潇遥”。
宋燕赶紧递上请帖予君无言,道:“君师叔,月公子前来致意。”
君无言坐镇北堂大位,沧桑的面容一如往常,平静中透着老练稳厉,见孤焰凛凛而来、儒雅中暗藏一股不可言喻的气势。
两人电光交会的剎那,君无言忽然体会到当初刑无任与这文士对峙时,所承负的威胁与压力。
但孤焰心中同样一震,因为当君无言打开请柬时、倏闪而过惊愕表情,已让孤焰确定他不是发帖之人,暗忖:“若不是他,这帖子就是阎王请我入地狱的索命帖!”
但既来之,则安之,就看黑暗中的敌人会使出什么把戏。
君无言精光一湛即逝,取而代之的是虎目含泪,忙迎上前作揖致谢:“小刀见你这大哥来送他一程,定十分欣慰。”
孤焰神色凝重地微点了头,走到灵堂前捻香上祭又恭敬行礼,才回过身,目光落向了灵柩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想见他最后一面。”
君无言来到灵棺前,双目一闭,沉痛道:“月公子恐要失望,魔界心狠手辣,他们已尸骨无存了!”
他微施内力地将棺盖平平提上二寸,便即阖下,孤焰从缝隙中瞥见棺底躺着的,不过是两套男女衣衫作为代表。